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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一桂,字原褒,号小山,晚号二知,又号让乡,江苏无锡人。生于康熙二十五年(1686),雍正五年(1727)二甲一名进士。选庶吉士,累迁编修、云南道监察御史、贵州学政、礼科给事中、太常寺少卿、大理寺少卿、佥都御史、大理寺卿、内阁学士,官至礼部左侍郎。雍正十年(1732)充广西乡试副考官,乾隆十七年(1752)充会试副考官,乾隆十九年(1754)会试知贡举。所陈学政事宜及恤刑诸条,皆有法度。乾隆三十七年(1772)入京祝寿归,卒于山东汶上东昌道中,赐祭葬,加尚书衔。清国史馆立传。现存著述有《小山诗抄》十一卷,《小山画谱》二卷,选评《本朝应制琳琅集》十卷,主持修撰家谱若干卷。
邹一桂工于绘事,所进图画多邀高宗御题。尝作百花卷,花题一诗进呈,高宗亦和题百绝。又尝奉高宗之命,画内廷洋菊三十六种,并为之谱录。同时张庚(1865-1760)著《国朝画征续录》,记载邹一桂与钱陈群同游盘山,即景写杏花图而入妙,并评价其“工花卉,分枝布叶,条畅自如,设色明净,清古冶艳,恽南田后仅见也”、“人皆知其花草之工,不知其山水之佳著之”。 目前,我们能够找到的关于邹一桂生平事迹的史料,可谓少之又少。其中记述较为完备的是清代国史馆为之所修列传。除此以外,根据现存《邹氏家乘》和《光绪无锡县志》的记载,邹一桂还曾经有自订年谱和文集,但现在已经湮没不传。这些因素,使得我们对这位在清代艺术史上以工于花卉和关于花卉画的专门著作而著称的文人画家的印象,显得尤为扑朔迷离。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我们钩稽清代的一些野史笔乘,却发现有一则关于邹一桂生平的轶事,流传颇为广泛。例如在孙静庵所著《栖霞阁野乘》卷上《邹小山轶事》条,其中绘声绘色地描述道: 吾乡邹一桂少宰小山,以文学受主知,尤工绘事,至今零缣尺素,得者人争怀宝。相传其微时好作狭邪游,尤喜擫 ,与梨园诸弟子相征逐,度曲填词,乐此不疲。封翁某,性最严正,屡戒勿悛,逐之出,不得承为子。少宰飘泊里门,久之困甚,倩人哀其父,少加怜悯,游说万端不为动。时少宰已为诸生,因以携资应试请,封翁曰:“子弟贤,贫贱何害?不贤,即富且贵者,宁遂免若敖氏之馁耶?”少宰乃只身北上,仅携一布被与俱。途间去被中絮,乘夜实草根败叶于内,压背隆然,诣旅邸求宿。翌晨,倾被中物于地,置被怀袖间,悄然扃门出。邸中人意负物在室中,必无他虑,不知少宰已赚得一夕膳宿资,扬长去矣。长途转徙,悉用此术。抵都无所事事,仍溷迹于歌场舞馆间,豪竹哀丝,一时并奏,见者固不知其为失路之王孙也。都中声伎居天下最,时昆曲盛行,好事者又率自置鞠部,引商刻羽,细入毫芒。少宰之术,不足以并驾侪辈,渐遭是中人白眼。一日高宗传旨进乐,酒酣以往,粉墨登场,自演《李三郎羯鼓催花》剧。宸衷偶惬,试一为之,未必能一一协律,主器者苦不能称旨。独少宰能随其意为节奏,抑扬顿挫,无不合拍,高宗大悦。供奉既频,询及家世,急使纳监入北闱,并授意于主试者,联翩获售,遂以一甲第三人及第。胪唱后,捷音抵家,其封翁犹严词致拒,谓小冠子夏,或有同名之误也。少宰既登第,高宗每闲居奏乐,不复以前事相浼,且时藉他事督责之。少宰乃益刻励图报,卒以致身清要,长为文学侍从之臣。而高宗当日驾驭人才之雄略,亦于此可见一斑矣。 这则轶事也见载于徐珂所编的《清稗类钞》和其他像梨园故事之类的杂史之中。在浩如烟海的清代的史料里,我们能够仅仅能找到这么一条关于邹一桂生平的轶事,亦属难能可贵了。但是,我们将这则轶事与从正史中得来的关于邹一桂印象相比较,前后的差别可谓大相径庭,那么,这该作何解释和评价呢? 在西方艺术史研究中,有一本研究艺术家的经典之作,即《艺术家的传奇——一次史学上的尝试》,作者克里斯和库尔兹在其导论中谈及艺术家的轶事和传记题材时,曾经这样论述到: 轶事在历史著作中一再被当作资料来使用。轶事有时可能揭示主人翁某些有意义的方面,并常常更有助于我们了解主人翁的个性。显然正式由于这一体事实,使得尼采断言:人们可以通过三件轶事概括出任何一个历史人物的性格。人们同样可以利用艺术家的轶事来作他们的传记资料。通过收集这个或那个杰出艺术家的故事,来展现他的生活,窥见他的个性——这是其他史料有时难以做到的。 这里,作者极其智慧地为我们提供一种如何有效运用文献材料的眼光:特别是在文献阙如的情况下,即使是一些看似不经的东西,也具有着潜在的价值。那么如此说来,上面所引这则邹一桂的轶事是否我们也可以从这种意义上,对之进行重新的审视呢? 邹一桂之工于绘事,高宗之雅好音声,般般可考,无庸置疑。所以,要对这则轶事的真实程度进行辨别,关键的问题: 一是邹一桂是否真的精通声律? 二是邹一桂获取功名的过程究竟是怎样? 在邹一桂家族中,叔曾祖邹式金(1596-1677),善制歌曲,常命侍儿司吟坛玉尺,时吹箫度之,亦能调歌擫管,记霓裳拍不误。并且,著有《杂剧新编》,为戏曲史之名作。据《邹氏家乘》记载: 邹式金,字仲愔,号木石,崇祯癸酉举人,庚辰进士,由南京户部主事、郎中出为福建泉州府知府,郡乡饮大宾。尝守剧郡,曹务委积,能倚柱断文案。甲申鼎革后即归隐乡里。平居白衣素冠,遇嘉会亦不改易。性好书画古玩,亦耽禅理。饶于资财,弟叔介公创放生池,施田三顷,以赡缁侣。又筑众香庵,注释内典数种。晚栖惠山读书台,一编之外,佛火青荧而已。耄矣犹卖所居,第刊吴梅村、钱谦益诗集。邹式金善制歌曲,思致艳逸,每命侍儿司吟坛玉尺,时吹箫度之,亦能调歌擫管,记霓裳拍不误。其元夕诗有“敢吟梁父称高士,且剔灯花看美人”句,论者谓为其一生公案。著有《宋遗民录》《杂剧新编》《香眉亭集》《香眉语录》等。

又其侄孙邹奕孝(1728-1793),除了曾经编定过郊祀大典中和韶乐以外,任国子监祭酒兼管乐部时,曾奉命修纂《律吕正义续编》、《诗经乐谱》。后权相和珅知奕孝精通音律,制器甚精,极意罗致,而奕孝介节不理。据《邹氏家乘》记载: 邹奕孝,字念乔,号锡麓,邹升恒(邹一桂兄)之孙,邹稷之子,九岁而孤。江苏无锡人。乾隆二十二年探花,历官编修、日讲起居注官、国子监祭酒兼管乐部、工部左侍郎、福建学政,历主文衡。充起居注官时,见载笔非一人手而文法参差,撰《记注成规》一卷;任国子监祭酒时,曾讲《易》“天行健”一节,奕孝以圣学帝治反复敷陈,高宗动容嘉叹;精通音律,郊祀大典中和韶乐,皆所编定。兼管乐部时,预纂《律吕正义续编》,缮入《四库全书》。又奉命撰定《诗经乐谱》,颁行天下。后权相和珅知其精通音律,制器甚精,极意罗致,而奕孝介节不理。 邹一桂虽不及闻邹式金之绪论,然自邹一桂乾隆七年(1742)从黔学政任返京时至乾隆二十四年(1759)退老期间,邹奕孝则时常侍侧左右。据此,我们可以推测,声律有可能是无锡邹氏之家学。邹一桂《小山诗抄》的第一首诗,记康熙六十年(1722)的家族雅集,其中有“琴调冰柱释,剑吐日光昽。点笔山凝翠,题笺字拂红”之句,可以参证。而且,在邹一桂的挚友之中,亦不乏能琴之辈;又康熙十五年(1676),敕太常寺诸官须肄习雅乐,而邹一桂曾官太常寺少卿。所以,综合这些事实推测,邹一桂很可能就精于此道,何况明代万历以后,据明代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记载,江南士绅以聪明寄之剩技,留心于审音度曲之间,已早有风气之先。 至于邹一桂获取功名的过程,按之列传可知,邹一桂中进士在雍正五年(1727),而其父邹卿森,据家乘可知,卒于康熙五十一年(1712),即距离邹一桂中进士已有十五年。并且,邹一桂会试时为世宗钦取,邹一桂《小山诗抄》即有关于此事的记载;中进士的名次为二甲第一,我们可以从《明清进士题名碑》中查证。所以,邹一桂之功名,并非如轶事所描述的那样,是由悻获而得来。 从以上两点分析,这则轶事并非完全属实。但根据克里斯和库尔兹的理论,如果我们明白了隐匿其后的写作传统,不妨说,这则轶事亦不乏可资参考的内容。
(作者为中国美术学院美术史论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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