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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日期:2008年6月14日      作者:王 华   已经有847位读者读过此文  

小镇国手



    1972年的春天,我从S农场回故乡陈墓探亲。虽然小镇碧波盈盈,风光如画,但我无心留连,只是念念不忘那呐喊造反中学会的“两奁黑白”。一位热心的邻居对我说:“德求堂的陆曙轮老先生除了书画双绝外,听说围棋也有相当造诣,你正可以去一较高下,说不定还是棋逢对手呢。”

    陆先生那时已年近古稀,自号“柿园老人”,知道我来弈棋,兴致显得很高,问我下棋有几年了,有无老师指点。我告诉他学棋已有一年多,只是看过一本吴清源的《定式要领》。“那算是无师自通,也不容易。”他笑着说,“先授九子下一局吧。”“让九子?”我几乎惊叫起来,因为在S农场的棋坛上我曾有过独占鳌头的辉煌战绩,但出于对老人的尊重,我勉强在棋盘上摆了九子,心中却很不以为然,潜台词是:究竟谁输谁赢,枰上拭目以待。谁知陆先生东放一子,西放一子,似乎不着边际,却逼得我处处告急,块块遇险,终于招架不住。我不服气,重开战局,这一次我改弦易辙,步步为营,然而在陆先生变化莫测的腾挪下,依然败下阵来。这次对弈,对我震动极大,既惊异世上有如此精湛的棋艺,又惭愧自己的所谓会下围棋,其实是尚未入门。就在我目瞪口呆的时候,只听见陆先生诚恳地对我说:“你的棋有生气,但少磨砺,以后你就多过来下下——我们一起探讨。”

    后来我才知道,陆先生其实是一位隐居在小镇上的国手,早在30年代棋艺就名满江南。1942年,曾与从日本归来的吴清源先生和日本围棋名宿濑越宪作对弈过,日本棋院还授予他初段的称号。现在的初段棋手多不胜数,而当时获得段位的中国棋手却寥若晨星,连赫赫有名的“南刘北顾”在内也不过十数人。

    自从我知道陆先生的名声后,就有了敬畏之心,觉得和他下棋仿佛“关公面前舞大刀”。但陆先生并不因我棋艺低下而不屑对弈,既不盛气凌人,也不敷衍了事,一拿起棋,他依然正襟危坐,精神矍铄。在对局中,我完全忘记他是一位耄耋老人,因为我处处感受到他的潇洒、机智和勃勃生机。有时他用手指轻轻地敲一下桌子,我知道那是批评我冒失轻率,有时他连连点头,那或许是称赞我行棋本份,或者有点“味道”。对弈时,陆先生几乎不说话,我想大概因为那时候的言谈往往口是心非的居多,而“手谈”倒是真挚的感情交流。不过他也常常感慨:“胜固欣然,败亦可喜,棋如人生也。”

    “怡然一笑楸枰里”。陆先生对我的授子数越下越少,但红颜白发的友谊却越下越深。当我再一次期待一老一少“无话不说”的“手谈”时,不料陆先生却仙逝而去,我叹息不已。20年来,与我“纹枰对坐”者不计其数,但真正可以称为“弈友”的,大概只有这位长我四十春秋、棋艺人品让我仰慕不止的陆先生罢。

                                                                    (原载1992年10月31日《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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