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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日期:2007年4月4日      作者:俞建良   已经有1544位读者读过此文  

论玉山雅集的文化现象



一、三大雅集
元代,江苏昆山顾阿瑛的“玉山雅集”是历史的瞬间,社会发展中的文化现象,也是文化艺术史的延续。东晋时期,浙江绍兴的“兰亭雅集”和北宋年间河南洛阳的“西园雅集”,都是著名的文人集会。这在今天看来,三大雅集对我们文化事业的发展和研究有着非常重要的积极意义。
(一)兰亭雅集
“兰亭雅集”是东晋穆帝永和九年(353)三月三日,王羲之与谢安、孙绰、郗昙、魏滂、孙统、李充、许询、支遁、徐丰之和王家的凝之、涣之、元之、献之等四十二人在会稽山阴别业兰亭,集合名流,行修禊事,饮酒赋诗的一次集会。
兰亭雅集,有26人作诗32首。时年51岁的王羲之于酒酣之时,用蚕茧纸、鼠须笔趁兴疾书,写下了《兰亭序》这篇传颂千古的名迹,享有“天下第一行书”之称。此帖共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其文章成为六朝唐文之范本,收录于《古文观止》。序中记叙了兰亭周围山水之美和聚合的欢乐之情,也抒发了作者对好景难留的无奈及生死无常的感慨。唐时为太宗所得,推为王书代表,命供奉搨书人赵模、韩道政、冯承素、诸葛贞及欧阳询、褚遂良、虞世南等临摹,以赐皇太子诸王近臣,唐太宗死,《兰亭序》原迹殉葬于昭陵。现存世唐摹墨迹以“神龙本”为最著。千百年来,从文学、艺术以至发展到经济领域,“兰亭雅集”现象成为一种时尚,经久不衰。
(二)西园雅集
到了北宋时期,由于土地兼并,庄园制的发展和私有工商业的发达,使经济、文化得到了繁荣发展。继“兰亭雅集”后,“西园雅集”给人们增添了新的启示。
西园是宋初“功臣”王全彬的后裔、“将门之子”王诜的宅第。王诜(1048—1104年),北宋贵族、文人中的卓越画家。字晋卿,太原人。自幼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诸子百家,无所不知;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因此连皇帝也对他刮目相待。于是宋神宗亲自做主,把妹妹蜀国公主嫁给了他,王诜从此成为皇亲国戚, 历官至定州观察使,封为“开国公”。然而,王诜自恃才高,并不看重“附马”的名份,整日与文人雅士吟诗作画,甚至夜不归宿。“西园雅集”是在宋元丰初,王诜邀苏轼兄弟及黄庭坚、米芾、蔡肇、李之仪、李公麟、晁补之、张耒、秦观、刘泾、陈景元、王钦臣、郑嘉会、圆通大师(日本渡宋僧大江定基)等十六人。礼部员外郎米芾为记,宋代文人士大夫画家中的卓越代表人物李公麟作《西园雅集图》。《西园雅集图》传世后,南宋的马远、明代的仇英等画家皆有摹本,清代的石涛、华嵒等亦多仿之。此图为手卷,清人改作扇面,但人物中突出的人物不是王诜,而是苏东坡。
王诜后因苏东坡的“乌台诗案”[1]牵连获罪贬官。公主和神宗相继去世后,垂帘听政的高太后废除了王安石新法,起用司马光、文彦博等一班旧臣。王诜已孑然一身,尽管在朋友面前还能洒脱一回,但现实的冷酷、家庭的不幸,终究给了他沉重的打击,王诜因此在对艺术的不懈追求中度过了余生。王诜在当时画坛上与郭熙齐名,因两人的画法均源于李成,故其中均有“卷云皴”、“蟹爪树”的共同特点,但王诜的用笔方法要比郭熙更为粗放简率一些,具有更多文人“墨戏”的影响。然而,王诜又添上了带有宫廷“富贵”意味的“青绿”设色的因素,遂使他的画风具有十分奇特的风姿。
(三)玉山雅集
宋代灭亡后,元代的汉族人民及汉族士大夫的地位卑下,蒙古贵族实行民族歧视政策,将各族人分为四等,其中把原南宋人划为最低等级。由于元朝的腐败,社会动荡,皇室争权,战争四起,许多士大夫文人失去了对国家的信心,因而隐逸江湖,以诗文书画自遣。顾阿瑛(1310-1369)是元后期江南名士,名瑛、一名仲瑛,字德辉,号金粟道人,曾授会稽教谕,不就。顾阿瑛与倪云林、曹梦炎并称为江南三大巨富。其中,倪云林为人孤傲,终生不仕,经常浪游江湖。曹梦炎占淀山湖田九十三围,计数万亩。并“愿岁以米万石输官”。而顾阿瑛才性高旷,轻财结客,会海内文士为乐。所筑“玉山草堂”,成为文人雅士的聚集地。
“玉山草堂”在今昆山市巴城镇正仪街道区域。正仪历史久远,自南朝梁武帝天监六年(公元507年),增置信义郡,即分娄县地置信义县,潜人何之元为信义令[2]。治所在今正仪街道。从近年的考古中发现,绰墩山良渚文化的遗址,堆积着6000年以来马家浜文化、崧泽文化及马桥文化的大量历史遗存。可见正仪的文化积淀是非常深厚的。
顾阿瑛好慕孟尝君之为人,薄功名,购古书名画、秘玩彝鼎并邀天下胜流相唱和,风流文采,鼎甲一时。据顾阿瑛《玉山草堂名胜集》记载,凡大小雅集50多次。玉山雅集虽以酬唱诗文为主,然诗人多兼书画,故书画交流必在其中。从至正八年(1348)到至正十六年(1356),海内文人名士如张雨、黄溍、黄公望、倪云林、杨维祯、王蒙、朱珪、杨基等均到过顾阿瑛的玉山草堂。《六砚斋笔记》也曾记载《玉山草堂集》云:首次玉山雅集时在“至正戊子二月一十九日之会为诸集冠”。此次雅集,大画家张渥用李公麟法作《玉山雅集图》,杨维祯为之记,文中赞雅集:“称美于世者,仅山阴之兰亭,洛阳之西园耳,金谷龙山而次弗论也。然而兰亭过于清则隘,西园过于华而靡也,若今玉山之集非欤。”以之与王羲之的“兰亭雅集”、王诜的“西园雅集”相提并论,可谓推崇至极,这也就确立了顾阿瑛“玉山雅集”在文化艺术史上的地位。
二、文化现象
“兰亭”、“西园”、“玉山”表达了三个不同朝代的文化现象,其集会人物均是时代名流,故为朝政所关注、百姓所敬慕,其中“玉山雅集”更是有它的特定条件所出现的一种现象。
(一)时代背景
“玉山雅集”自至正八年(1348年)到至正二十年(1360年),计12年达50次之多。“玉山雅集”其聚合场所为顾氏庄园,又称“玉山佳处”。《玉山草堂雅集》载:玉山草堂附属建筑有桃花轩、钓月轩、来龟轩、春晖楼、秋华亭、芝云堂、可诗斋、读书舍、种玉亭、小蓬莱、小游仙、百花潭、鸣玉洞、碧梧翠竹堂、浣花溪、拜石坛、渔庄、春草池、金粟影、淡香亭、君子亭、绿波亭、绛雪亭、听雪斋、雪巢。此外,还有书画舫、柳塘春、白云海、湖光山色楼、嘉树轩、放鹤亭、绰山亭、东亭、西亭等三十六处。其中“玉山草堂”是顾氏居寓,为建筑之精粹。首次玉山雅集,时在至正戊子二月十九日,此年顾阿瑛年近不惑。就在此年的十一月,画家黄公望和顾阿瑛等在钱选的《浮玉山居图》卷上题诗,其中顾阿瑛的诗云:“无官落得一身闲,置我当于丘壑间。便欲松根结茅屋,清秋采菊看南山。”诗中顾阿瑛没有描述钱选的绘画风格,也没有分析钱选在创作时所表达对宋朝江山的怀恋,以及对异族统治的不满和对趋炎附势的鄙视,而流露出顾阿瑛自己的内心世界,即既对蒙古贵族实行民族歧视政策的不满,同时亦反对农民起义、反对战争。
自1348年第一次雅集开始,特别是在1352年以后,农民起义连月不断,“玉山草堂”便成了苏、松地区与杭州地区文人雅士的聚集地,也是以诗笔作馀事,为海内文士提供了一个“幽闲”的场所。
(二)雅集精神
三大雅集,给人们留下了珍贵的文化遗产,其雅集时代、雅集地点,及文化的积淀和文化的传播,使人们从中得到了有益的启示。
兰亭被历代文人所赞誉,《世说新语》云:“会稽境特多名山水,峰崿隆峻,吐纳尝雾。”“从山阴道上行,山川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兰亭序》有句云:“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然而《兰亭序》在一千六百余年后,随着东晋《王兴之墓志》等的出土,郭沫若写了《由〈王谢墓志〉的出土论到〈兰亭序〉的真伪》一文,引起了关于《兰亭序》真伪以及王羲之书法本来面貌的争论,后来由文物出版社集为《兰亭论辩》一书出版。但由于“文革”思想的干扰,不同意郭沫若意见的文章收入不多。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兰亭雅集”精神是永恒的,现在浙江绍兴每年要举办一次兰亭集会,是一个强有力的佐证。王羲之的《兰亭序》及传世的王羲之真迹是否可靠?一直是书坛关注的焦点。
“兰亭雅集”留给我们的财富是“天下第一行书”,而“西园雅集”留下的是历史的画卷。由于苏东坡的“乌台诗案”,王诜而受诛连,从而使雅集增添了浓浓的政治色彩,同时也反映了政治与文化紧密地联系着。当年,画家李公麟描绘了王诜、苏东坡、黄庭坚、米芾等文人学士雅集的《西园雅集图》。李公麟的绘画是在文人水墨花卉、水墨山水兴起之际,他把文人意趣渗入到人物画领域,遂进一步改造了风靡一时的吴道子传统的绘画风格,即从宗教题材转换为世俗生活,从壁画移至卷幅,大大淡化了人物画的“宣教”功能,使之具有了近似于山水、花卉、墨竹之类题材的“赏悦”性质,进一步开拓了“文人画”的疆域。
“玉山雅集”有50次之多,已有别于上述两大雅集。其中元代至正戊子二月十九日为玉山雅集之冠,并由张渥作《玉山雅集图》,杨维祯写记。其次汇编了《玉山草堂雅集》,计十三卷,汇历次雅集73人计2954首,诸如柯九思、陈旅、陈基、杨维祯、黄溍、郑元祐、张翥、张雨、宋沂、姚文焕、倪云林、张渥、唐元、郭翼、吕诚、徐达左、王冕等,为后人研究提供了史料。
(三)代表人物
 “兰亭雅集”中,被世人深为关注的是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王羲之,信仰老庄,崇尚自然,生活在会稽,大自然足以使其游目骋怀。王献之是王羲之第七子。兰亭雅集时,献之年方十岁。献之有兄六人,均以书法名世,而献之更为突出,他在继承羲之的基础上,技法有所创新,体貌也有所变革,可说父子先后联辉。故在书法史上,王羲之与王献之并称为“二王”。
“西园雅集”的代表是苏东坡和米芾。实际上,北宋四大书家中除了蔡襄外,其余三位均参加了“西园雅集”。苏东坡在宋代文坛、画坛、书坛上都有突出的地位,可谓是位全才。他在散文、诗词方面造诣很深,在绘画方面颇有创见,在书法方面也有极大的贡献。米芾在徽宗朝曾为书画学博士。他的书法天真洒落,直抒胸臆,创造了富有自家特色的书法风格。还有一位就是黄庭坚。黄庭坚才华横溢,得苏东坡赏识,为“苏门四学士”之一,他在诗歌上是江西诗派的领袖,对古代绘画亦有很高的鉴赏力。在书法上与苏东坡齐名,人称“苏黄”。
“玉山雅集”中,代表人物是杨维祯和倪云林。杨维祯别号铁笛道人。精通文史,为吴门诗派领袖。其书法一洗旧习,不尚矩度,常以楷、行、草相杂的破体,气势开张,字态纵逸,纵横挥洒,突破了端雅典丽的书风而另辟蹊径,在元代别具一格。杨维祯是顾阿瑛“玉山草堂”的常客,曾在昆山撰过不少文章,如:《吕敬夫诗稿》序、《郭羲仲诗集》序和《玉山草堂雅集》序等等。
倪云林与顾阿瑛同为江南巨富,家中筑有清阁、云林堂,书画作品甚丰,并接待四方艺文雅士研赏。倪云林善书画,又崇信道教,由于过着富裕优越的生活,养就了他孤傲的性格。及至元末,由于战乱,使他不再宁静地生活下去,而与顾阿瑛一样,散家财遁入吴中,或寄食于佛寺及“玉山草堂”,达20年之久,到明朝初年才返回故里。倪云林的书画作品注重主观情怀的抒发,体现了元代文人画的特色。“元四家”[3]中,在《玉山草堂雅集》留下诗稿的还有黄公望和王蒙,唯吴镇没有参加顾阿瑛的“玉山雅集”。
三、余论
“玉山雅集”与天下胜流相唱和,持续十二年,其风流文采,鼎甲一时。
(一)赵孟頫的影响
在元代,虽然存在着明显的民族歧视和阶级压迫,但对汉族文化并无严格控制。传统艺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得以延续并有所发展。赵孟頫(1254-1322年)在这个特定历史时期,是影响最大的书画家。他的书法风格在当时独步一时,赢得“上下五百年,纵横一万里,举无其匹”的盛誉,成为元代前期书坛的领袖人物。在顾氏“玉山佳处[4]”三十六景别业中,赵孟頫、赵雍父子题了不少匾额联语,赵孟頫题“芝云堂”的联句为“云蒸瑞气芝三秀,风动天香桂一枝”;“小蓬莱”的联语为:“鹤群长绕三珠树,鳌背高瞻五色云”;“淡香亭”的联句是:“暖香春淡淡,夜月水溶溶”;还有“碧梧翠竹堂”和“君子亭”。赵雍题有两处;此外,与赵孟頫合为元代书法巨擘的鲜于枢也给“秋华亭”题了“凉月挂檐成夜色,秋华满树作天香。”为玉山主人增辉添彩。
可见顾阿瑛的“玉山佳处”别业,其父辈已开始兴建,赵孟頫在书写时,顾阿瑛还不到13岁。但赵孟頫对顾阿瑛的成长自然是有着密切的关联。
顾阿瑛出生时,元时代已近过半,“蒙古族的文化”仍“落后于汉族的文化”[5],虽然蒙古上层知识分子占据了中国统治地位,但在文学艺术创作上还是汉民族文化的继续与发展。至元皇庆二年(1313年),也就是顾阿瑛四岁时,蒙古统治者恢复了唐宋以来的科举取士制度。这一制度的恢复,使得大部分知识分子不再有抵触的情绪。但元朝执政对汉民族人歧视政策在顾阿瑛等人的心目中根深蒂固。顾阿瑛年十六即继承父业[6],三十岁发奋读书,后尝举茂才,授会稽教谕,不曾就任。实际上,顾阿瑛的读书,并非为求功名,而是与时代名流相唱和,过一种避世、清逸的生活。这与赵孟頫的“丘壑寄怀抱”想法相吻合。
(二)杨维祯的倜傥
元末不少文人诗中写到玉山草堂时,总是那么令人神往和留恋。于立咏《玉山佳处》中写道:“草肥青肥鹿呦呦,花下残棋暮不收。邻家野老长携酒,溪上渔郎或舣舟。幽人读书忘世虑,结屋山中最佳处。世上红尘宣白头,束书我欲山中去。”诗中道出了玉山草堂是文人雅集的胜地。又,柯九思《寓题寄玉山》写道:“溪行何处是仙家,谷口逢君日未斜。隔岸云深相借问,青松望极有桃花。”据《列朝诗集》统计,顾阿瑛相与酬唱者,仅其所编《玉山雅集》中可考者就有三十七人。而杨维祯是其中的重要人物。清初顾嗣立所辑《元诗选》云:“至正改元,人才辈出,标新立异,则廉夫为之雄。”杨维祯又是元末吴中诗派盟主。明人王世贞《艺苑卮言》云:“吾昆山顾瑛、无锡倪元镇,俱以猗卓之姿,更挟才藻,风流豪爽,为东南之冠,而杨廉夫实主斯盟”。顾嗣立著《寒厅诗话》文云:“廉夫当元末,兵戈扰攘,与吾家玉山主人(顾阿瑛)领袖文坛,振兴风雅于东南。”可见,杨维祯给后人留下的印象是深刻的。
杨维祯(1296-1370年),字廉夫,号铁崖、东维子,又号铁笛道人,绍兴会稽(今属浙江)人。泰定四年(1327)进士,仕途不济,后避居富春山,徙钱塘。以后的后半生,杨维祯大部分时间是在吴中度过的。顾阿瑛在《玉山草堂雅集》中云:“(杨)自钱塘至霅川,又由霅川居苏城之锦绣坊,江南弟子受业者以万数。”当代历史学家谢国桢在《明朝野史笔记概述》中云:“元末红巾农民军的兴起,抗拒元兵,席卷中原,南及湖广江淮……江南地主阶级的士大夫们,比较有识之士,他们的心情是矛盾的。在民族意识上,他们应当同情于洪武政权的建立。可是在拯救贫苦大众于水火之中、打击地主豪绅的气焰上,他们无不若有所示,垂头丧气,栗栗自危,如大祸将至。他们只有故作镇静,形若无事,如当时著名的文人学士顾阿瑛、杨铁崖(维祯)、倪云林、陶南村,放浪形骸,陶情丝竹,以玩世不恭的态度,超然旷达的风姿,以饮酒赋诗,范山模水,绘为图画,聊以自遣。而暗中遗散其家财,以期于避祸。”这段文字揭示了有识之士杨维祯因兵乱而避祸,因而与顾阿瑛有了密切交往。但谢国桢在排名时将顾阿瑛列在杨维祯之前,不知何故?论年龄杨维祯比顾阿瑛长14岁,论才华显然在顾阿瑛之上。以笔者之见,谢国桢在排名时有二条理由:首先是顾阿瑛作为出资者,又有玉山草堂之场所,其次是杨维祯的“风流”,这在谢国桢所处的年代里是要遭受歧视的。杨维祯作为吴中诗坛的领袖人物,能经常在玉山草堂吟诗、赏谈,是顾阿瑛的心愿。杨维祯在《玉山草堂雅集又题》云:“我常被酒玉山堂,风物于人引兴长”。“我于玉山草堂中,醉后披玄鹤氅,坐船屋上吹笛作梅花弄,殆忘人世……”又,顾阿瑛《书画舫和铁崖韵》下注云:“玉山主人与杨铁崖饮于书画舫。侍姬素云行椰子酒,相与联句毕,铁崖乘兴奏铁龙之笛……”
 (三)张士诚的“庇护”
张士诚(1321-1367年),江苏大丰人,盐贩出身。至正十三年(1353年)与弟士德、士信率盐丁起兵,攻下高邮等地。次年称诚王,国号周,年号天佑。至正十六年(1356年)二月破平江,次年降元,至正二十三年又自立吴王。张士诚与元朝保持时叛时降、若即若离的关系,只图保境自守,故吴中一直比较安宁,外地避兵乱者多流寓于此。“张士诚为人宽和,轻财好施。起事不久,即筑景贤楼,开宏文馆,招礼儒士,信用文吏[7]。”
顾阿瑛与张士诚是同时代人,当时的吴中地区,以平江(今苏州)为中心,西及无锡、江阴,东至松江,以及现属浙江的嘉兴、湖州等地。这一带是全国著名的粮食和桑麻产区,又兼有渔盐之利,人口众多,交通便利,城镇繁荣,商业发达。在元朝实行民族歧视政策,排挤打击汉族特别是南方的知识分子。对那些北方的特别是蒙古、色目人,不必读书作文,由刀笔吏出身便可飞黄腾达的特殊政策,大大地伤害了汉族知识分子。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大量的南方知识分子都选择了隐居不仕的生活道路。其中的家境富裕者,不做官照样锦衣玉食。顾阿瑛、倪云林等就是这一时代的代表,他们以诗文、书画创作自娱。诚如王世贞云:“吾昆山顾仲瑛、无锡倪云镇,俱以猗卓之资,更挟才藻,风流豪赏,为东南之冠。”[8]又,据《明诗纪事》载:“元季吴中好客者,称昆山顾仲瑛、无锡倪元镇、吴县徐良夫,鼎峙三百间,海内贤士大夫闻风景附。一时高人胜流,佚民遗老,迁客寓公,锱衣黄冠,与于斯文者,靡不望三家以为归。”[9]顾阿瑛荟萃各方名士,这种文化现象,与张士诚有着密切的联系。张士诚重用左丞潘元绍,其周围有一大批文人墨客。文征明跋《七姬权厝志》云:“伪周据吴日,开宾贤馆,以致天下豪杰,故海内文章技能之士,悉萃于吴。其陪臣潘元绍,以国戚元勋,位重宰相,虽酗酒嗜杀,而特能礼下文士。”[10]据廖可斌先生考,当时居留在吴中的著名文人,几乎被张氏集团襄括无遗。且多数被任职,唯杨维祯、王逢等未受职,但都是张氏的座上客,曾为其出谋划策。[11]而顾阿瑛等人在这样大文化的背景下,即从张士诚的“庇护”下,雅集四方有识之士。《明史•文苑传》中说:“顾德辉,字仲瑛,昆山人。家世素封,轻财结客。四方文学士,河东张翥、会稽杨维祯、天台柯九思、永嘉李孝光、方外士张雨等咸主其家。园池亭榭之盛,图史之富,暨讫馆声仗,并冠绝一时。”诚如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所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张士诚称吴王后,曾数次应征顾阿瑛为官,都遭到了顾阿瑛的拒绝,一度曾循迹于浙江江嘉兴郊外的合溪,筑草堂隐居起来,后因顾阿瑛母亲病故返乡,张士诚又邀出仕,顾阿瑛无奈筑金粟庵,削发为僧,自号金粟道人。
那么,张士诚为何多次邀顾阿瑛出仕?据清代顾公燮《丹午笔记》载:顾阿瑛偶入昆山城,见一在押盐枭张士诚。顾阿瑛觉得其貌不凡,非等闲之辈。故劝其改邪归正,并为保释,住玉山草堂。半年后,张士诚借银一万两离开了顾府。但不多日,顾阿瑛游杭州西湖时,见张士诚以扇障面,以示无脸再见恩人。顾阿瑛见其秉性痛快,并劝其不能再犯,于是满足了张士诚再需白银十万两的请求。时隔不久,张士诚率盐丁起兵,据平江,自称吴王。
由此可见,张士诚称王吴中后,应征顾阿瑛为官,其一是襄括吴中文人,其二为报恩。但应当指出,张士诚据吴,没有给当地世族造成太多的危害。吴中当时富甲天下,吴中世族向以生活奢华著称,而朱元璋认为张士诚之所以失败,就因为他和他的部下没有平天下,而耽于享乐,天天与一班文人墨客在一起,流连诗酒。玉山草堂的雅集曾一度中断,当时,张士诚义军渡江,不久就据有杭、嘉、湖这块当时最富饶的太湖三角地区。翌年,朱元璋命方国珍率水军进长江,袭昆山(今属江苏)。时张士诚降元,被任为太尉,这一年为至正十六年(1356)。经过一场战争,玉山雅集中断,后来再兴,却难有往日盛况了。就在这一年的中秋,海虞山人缪叔正到玉山草堂看望已经断发的顾阿瑛,顾阿瑛感到“兵后朋旧星散,得一顷相见,旷如隔世。”玉山桃源已被称作金粟坟场,当时谢应芳有一首《中秋日玉山记仲瑛邀饮金粟冢上》诗云:“烽烟犹眯目,惨淡千里外,卓哉山中人,旷达谁与俦?”表达了他们豁达的心态。
张士诚集团的瓦解,使吴中文人失去了政治上的靠山。顾阿瑛经营的世外小桃源终究被时代的风雨冲破了。朱元璋建立明朝后,由于顾阿瑛的儿子顾元臣曾为元官,被勒令迁徙到临濠,顾阿瑛也随同前往,并卒于该处,玉山草堂这个充满着季世之感的文士“胜地”终于冷寂,只能成为诗人笔下的“千载一佳话”[12]。但应当指出:玉山雅集是元代末年的文化现象,它对于中国的诗、书、画,以及戏曲艺术等诸多方面的发展,作出了有益的贡献。这一文化现象,值得人们去思索。

注释:
 [1] 宋元丰二年(1079)的七月廿八日,苏轼以《湖州谢上表》与前次所作诗有讥切时政语,被捕入京,至十二月廿九日结案。此即北宋文字狱中有名的“乌台诗案”。王诜坐“乌台诗案”罪落驸马都尉。
[2] 清康熙《昆山县志》
[3] 指黄公望、王蒙、倪云林、吴镇四人,见董其昌《容台别集•画旨》。
[4] 《玉山草堂》卷下12页。
[5] 《中国文学史》卷三800页。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
[6] 顾阿瑛《玉山草堂集》卷下17页。
[7] 廖可斌《论元末明初的吴中派》,《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1年第四期。
[8] 王世贞《艺苑危言》卷六。
[9] 《明诗纪事》甲签卷二十五。
[10] 《甫田集》卷二十一。
[11] 廖可斌《高启等人与张士诚集团的关系》。
[12] 《元诗选》李祁语。
(作者为昆山市文联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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