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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日期:2004年11月2日        已经有1268位读者读过此文  

繁复与简略



    古今中外的绘画,不独中国画为然,对于画家的技术性要求乃至作品上的形式效果,有繁复的和简略的两种。一方面,这两者当然不是绝然对立的,而必然有介于二者之间的过渡形态,这一点不用说明,属于人人皆知的常识性问题,但今天,许多专家不知从何种逻辑出发,认为凡是提出对立的两种形态便是在“割裂”统一的整体,因此,在此不得不浪费一些文字加以说明。另一方面,一幅作品的优劣,当然不以繁简论。繁复的,可以是神完气足的神品,也可能是繁琐堆砌的俗品;简略的,可以是以一当十的逸品,也可能是空洞贫乏的滥品。

    现在,问题就来了,李思训半月之功,吴道子一日之迹,二者同属高妙的创作,但无疑,前者画起来要艰苦些,后者画起来要省力些(当然,在这幅画之外,画家也必须投下艰苦的努力,但是一,人们往往只注意这幅画的创作所投下的功夫,而看不到这幅作品之外的努力;二,李思训在创作之外,同样必须投下艰苦的努力,决不会比吴省力),那么,我们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画家,究竟是选择繁复的呢?还是选择简略的呢?人生苦短,当然是希望用最省力、最迅捷的投入来达到费时、费力所能达到的同等效果。

    在论效果不论繁简的情况下,聪明、有才华的画家尚且大多选择简而避开繁。问题是,到了不久,“论效果不论繁简”又演变成了“论繁简不论效果”:“弄一车兵器,不若寸铁杀人”、“少少许,胜多多许”、“无画处皆成妙境,有画处反成累赘”、“笔简则意高,愈简愈高”……如此等等的妙词隽语,明清以后层见叠出,这就成了:艰苦的繁复的创作,其效果必然不好;省力的简略的创作,其效果必然好——即使偶有不好,其损失也比艰苦繁复的小。苏轼甚至写了一首《白纸赞》的诗:“素纨不画意高哉,倘着丹青堕二来;无一物处无尽藏,有花有月有楼台。”意为画面上笔墨形象越少,所蕴涵的意境就越丰富,因为它给观者留下的联想空间越大。一张白纸,什么也不画,是极端的简略,与此相反而相成的另一种极端简略,是一张白纸,画满了各种墨色,惟独没有形象(不管是物象还是意象、具象还是变象乃至抽象)。但这样一来,绘画也就不复存在了,如果这样的“绘画”可以作为高品,那么,人人也都可以成为高明的画家了。但绘画史的发展,能够允许这一现象吗?

    专以中国画而论,作为主导性的创作倾向,吸引了大多数有才华的和没有才华的画家所参与的方向,在汉代是简略的表式,至晋而渐趋精密,至唐宋,达于繁复的高峰,唐的莫高窟壁画也好,宋的山水、花鸟也好,无不如此。这意味着绘画的发展由不成熟走向成熟。但繁复到了极端成为堆砌,于是,从元代以后,开始趋向简略。由于这种简略是作为对堆砌繁琐的反拨,又不是极端的简略,所以,它仍是绘画的成熟形态。又到明清以后,不是出于反拨堆砌,而是出于以简略为高的偏见和惰性,除了极少数天才如八大,对于整个画坛而言,相比于元人的简略,实际上沦于空疏了。这意味着中国画的发展由成熟走向式微。当然,明清也有恪守繁复作风的,但此类画家大多缺少才华,因此所创作的作品格调不高;也有恪守元人作风的,但此类画家大多缺少创新精神,因此所创作的作品表现为程式化的倾向。 

    特别就山水而论,唐宋的画家,“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不仅画水,更画天,其画水的方式多用细密的勾线,或用曲折的流线,尤以网巾水著称,能尽水之变,是称活水。当然,也有画水细密繁复而僵化的,称为死水。元代画家,画水明显简略,仅施粗拙的划线于坡脚,波面则多任其空白,更如倪云林,干脆以一片空明表示水的浩渺;明清以后画水,基本上承此传统,而不画天、不画水,代替“十日一水”,成了中国画区别于西洋画的一个“民族特点”。这简略的画水,当然有活水如元人,但更多的则是死水。虽然不能明确地加以定量分析,但从总体上看,唐宋的繁复画水,活水多而死水少,而元、尤其是明清的简略画水,活水少而死水多。

    我们可以把历代的作家、作品加以比较: 在晋唐宋,大名家、中名家、小名家,画繁复一路的,均可达于很高的造诣,仅极少数实在缺少才华的小名家,才倾向于僵死堆砌;在明清,极个别天才的大名家画简略一路的,可达于很高的造诣,较多的中名家已显得空疏,更多缺少才华的小名家,则完全沦于空洞平乏。这就可见,要想画好繁复的一路,具有广泛的可行性;而要画好简略的一路,则具有较大的局限性。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如果功力不足,越是画得多,越是容易露出马脚,而越是画得少,越是容易藏拙。因此,尽管画好简略的一路,需要画家具备很高的才华,但往往许多缺少才华、缺少功力的画家,一方面为了省力偷懒,另一方面为了藏拙,在约定俗成“以简为高”的定论下,也多喜欢画简略的一路。而且,尽管从理论上,简略的一路只有大家才能出高品,一般的作家不免空疏,但实际中,吴昌硕与赵云壑、王一亭的有些作品,掩去名款,是很难判别其间的高下的。齐白石的有些作品,真伪之所以难辩,原因之一也在于此。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所谓繁复和简略,主要不限于画面的满不满,笔墨形象的多还是少,而更在于刻划物象的复杂程度。贾师古的《岩关古寺》,画面物象很少,局于一角,而空白很多,但仍属于繁复的作风。吴昌硕的有些作品,现代水墨的多数作品,画面很满,但仍属于简略的作风。在美学上,任何分类都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以分类的对立统一为“割裂”统一体,乃是绝对化的认识。

    (作者为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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