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导航 网站首页>>昆仑堂 200303 总第七期>>书画随谈
  发表日期:2004年4月22日      作者:洪丕谟   已经有1834位读者读过此文  

百尺楼书法随谈三则



                                          一、谈字体结构

  古人谈论书法,以笔法、结构、布局为三大法则,而以笔法居其首,可见笔法的重要性,然而结构亦不可以不千锤百炼,反复推敲,此赵欧波所谓“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工”,讲的正是这个问题。

  用笔有快慢起落,提按顿挫,具有音乐的节奏和生命的韵律,而结构则疏密掩映,奇正相生,疏可走马,密不通风,正中蕴奇,奇中含正,内中蕴蓄着太多的玄机,这正是一个以哲学为底蕴的有关美的创造问题。在艺术上,美有多种多样的美,有建筑之美、雕塑之美,绘画之美,音乐之美,舞蹈之美,服饰之美,等等,而以书法之美为东方艺术美中之最高级、最抽象、最虚灵、最简单之美,也正因为最高级、最简单、最虚灵、最抽象,故而从事者对之最难把握,赏之者对之最难理解,也就事出有因了。而这种最高级、最抽象、最虚灵之美,就深蕴于书法的线条用笔和框架结构之中,说白了一句话,就是书法之美,是以线条和构架以作为其具体的载体的。

  作为书法美的具体载体,就框架结构而言,唐太宗有句“求其骨力而形势自生”的名言。对于太宗皇帝的这句名言,我们不妨可以理解为从骨法用笔的往来擒纵之中,顺势而为地把握并创造出框架美契机,也就是说,在书法创作中,内中深蕴着一条用笔催生结构的原理。然而这种催生,在创作过程中却又必须彼此交融得天衣无缝,务使用笔结构递相映带,这中间的要妙必需是在用笔生出结构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着血脉的流畅而一气贯穿,半点也隔阂不得,否则就书法败。

  前人谈论书法框架结构,当以蔡邕的《九势》为报春的第一枝。他说:“凡落笔结字,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形势递相映带,无使势背。”这是说,结构的上下左右,都要彼此照顾呼应,使之成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整体,字才有神。此后则传为王羲之《笔势论十二章》的《节制章第十》也谈到结构说:“夫学书作字之体,须遵正法。字之形势,不得上宽下窄,不宜伤密,密则似疴瘵缠身;复不宜伤疏,疏则似溺水之禽;不宜伤长,长则似死蛇挂树;不宜伤短,短则似踏死蛤蟆。”在历史上,古人谈论书法结构的专篇,当以初唐欧阳询的《三十六法》为最具权威,如就中提到的“排叠”、“避就”、“顶戴”、“穿插”、“向背”、“偏侧”、“撑拄”、“朝揖”等法,皆可细品味,掇其精华,为我所用,然而欧文在分类上不讲逻辑,偶有牵强,我们也不必为他护短,这又有待于后人的慧眼取舍了。

  自然是结构要讲疏密,明人赵宦光《寒山帚谈.格调》指出:“疏不欲见其单弱,密不欲见其杂乱。”当为其经验之谈。此外如清朝王澍《论书话》所说:“结字须令整齐中有参差,方免字如算子之病。逐字排比,千体一同,便不复成书。”则又可谓是书法疏密之外的一得之言。大致对于书法操练,虽然需要非常注意用笔,时时推敲结构,可是问题则又在于用笔太过谨慎,结构太过留意,便在用笔、结构两者之间,难免又在于无意之中生出各自为政的隔阂,然而这种隔阂,往往又较细微,要不是个中老鬼,一般很难发现问题。

  总之是一句话,在打磨书法结构时,不要单单着眼于结构本身,而是要在结构本身之外,时时顾及到用笔产生结构,用笔映带结构的要妙。用笔为源,结构是流,源流一清,结构的疏密奇正,自然也就千姿摇曳,百态丛生而获顾盼神飞之妙了。

                                          二、谈书法与做学问

  综观我国历代书法名家,几乎没有一个例外地都是清一色的读书人,学问家。因此对于书法学习,便引发了一个对于字外功夫的修炼,乃至书法与读书之间关系的讨论。一般来讲,“字外功夫”多种多样,比如,在当今官本位严重渗进到全国各地书法家协会的严峻形势下,鉴于一般社会上人又大多以耳代目,认为某某人是书法家协会主席、秘书长、常务理事,那他的字就一定比理事和会员要来得好,售价也就来得更贵,因此便造成了书法界中一些投机分子拼命用尽各种手段,争名夺利,希望在各级书法家协会里混上个一官半职,从而向更高职位冲刺;又比如多多读书,多多提高个人修养,从而提高个人的文化层次和学问修养,则又是字外功夫的另一个方面……。面对社会上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字外功夫”,我们必须坚持的是加强个人修养,“独耻事干谒”的字外功夫,而非是投机营钻,结交权贵的字外功夫,这就需要我们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环境中始终做到一心不乱,千锤百炼,有时甚至是忍辱负重,志在千里,花大力气大功夫地进行不懈的个人修炼,从而最终以各自的作品来讲话,来占得社会乃至历史上的一席之地。在这方面,谈到个人修炼,字内功夫字外功夫双管齐下,书法理论书法实践要齐头并进。

  自然,细一步讲,读书和做学问是一码事也是两码事。读书未必一定要做学问,可是做学问就一定非得读书。也正因为这样,学问家或者是学者,就更较之一般意义上的读书增智,读书明理,读书改变气质,读书增进自我修养,又多了不知千重万重的哲学思考、历史思考、社会思考、人生思考。回顾历史上欧阳询集《艺文类聚》,虞世南编《北堂书钞》,孙过庭撰《书谱》,怀素作《自序》,乃至苏东坡纂《东坡集》,黄庭坚存《山谷文集》,米芾传《海岳名言》,董其昌著《容台集》、《画禅室随笔》等等,大书法家都要大学问家来做,可见并非偶然。在书法的修炼上,读书和不读书不一样,做学问和不做学问又不一样,那层次竟是如金字塔般,一级一级的直往上推。近世大书学家如沈尹默、谢稚柳、启功,非但是读书人,并且还一个个都是学问家、诗人,那气质、胸襟、识见,自然就更非一般了。其实从一个方面来讲,我看写字就是写人。

  以上所说,尽是匆匆想到就写,未必考虑周到,然而八九不离十,我的大致想法,基本也就寓于其中了。

                                          三、关于画家学习书法的问题

    自古以来,我们的绘画界,就有“书画同源”的说法,或者用我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字画一家”,或者说是“书画一家”、“书画一家亲”等。古代大书法家苏东坡、米芾写字之暇,偶然兴致来时,也经常会搞点什么枯木竹石、写意山水之类,顿时便觉墨气蓊郁,画笔酣畅,还不是靠的写字功夫?因而元朝深黯书画之道的赵孟,便有了一首这样的诗:“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须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当年郑板桥先生画兰撇竹,就好比写字题画一样;而写字题画,反过来又好比在撇竹画兰花,竟是何等的潇洒自在,何等的得心应手。玩字画玩到这个程度,真可谓是思之思之,鬼神通之了。

    由此可见,我讲“字画一家”,这里面有几个内涵,其中之一就是书笔通于画笔,画家懂书法和不懂书法是大不一样的,做书法家可不通绘画,然而搞中国画的要是不通书法,那就惨了,终至最后影响到他绘画线条的气息神韵。远的且不说,试观近代中国画家如赵之谦、吴昌硕、张大千、吴湖帆、唐云、谢稚柳,又有哪一个大师级画家不熟黯书法的呢?反之如书法家则就不必这样,他们可以通绘画,也可以不通绘画,比如康有为、梁启超、于右任,就是单打一的政界或文人书法家,写字之外,基本不搞绘画。问题在于,写字可以不要绘画作为基础,可绘画呢,纵使是吴道子、李思训、张萱、周、韩干等隋唐画家,可以不搞书法,然而宋元以降,画家们却纷纷有意无意地把书法的笔意引进到绘画中来,尤其是上古原始的线描绘画,内中更不乏书写的意味,最后终至造成诗、书、画三位一体的最高境界。所以,从发展的眼光看,花大力气搞点书法,对于绘画,就并非是可有可无的了。

    (作者为华东政法学院教授)

  打印本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