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绘画史上“扬州八怪”是一个非常重要和特别的画家群体。他们活动于清代中期的扬州地区。
清代康熙、雍正和乾隆三朝是历史上所谓的“康乾盛世”。社会政治相对稳定,经济出现繁荣的景象,许多城市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人文环境而迅速崛起,扬州就是其中著名的一个。扬州是当时南北漕运的枢纽中心,两淮盐业极盛,盐商巨贾云集,这样一个繁荣昌盛的大都会吸引了四方“精英”人士聚集于此。据李斗《扬州画舫录》记载,从清初到乾隆末,在扬州的本地和外来知名画家约有一百数十人之多。他们各有擅长,风格不一,从其自由竞争,争奇斗胜的场面可以想象出当时文化繁荣的景象,而“扬州八怪”则是其中的一支劲旅。
“扬州八怪”确指哪几位画家,历来说法不一。凌霞《天隐堂集》、李玉
《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及黄质(宾虹)《古画微》所列各有差异,历史文献中列入“八怪”的书画家有15位之多。他们是江苏兴化人郑燮、李鱓、江苏南通人李方膺、江苏淮安人边寿民、扬州人高翔、南京人杨法、山东胶州人高凤翰、福建宁化人黄慎、福建上杭人华、安徽休宁人汪士慎、安徽怀宁人李、祖藉安徽的罗聘、浙江钱塘人金农、浙江宁波人陈撰和江西南昌人闵贞。他们中只有5人是扬州府籍人,其他则来自全国各地,大多数人没有终生在扬州活动。值得注意的是“扬州八怪”没有所谓的文人相轻,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亲密的友谊,金农和罗聘是师生、郑燮和李鱓是同乡、汪士慎和杨法是挚友、边寿民和陈撰也是挚友。他们有的做过小官,如李鱓、郑燮、李方膺、高凤翰,但后来都被罢免甚至下狱;有的终生布衣如金农、汪士慎、高翔、黄慎、罗聘。艰难曲折的生活经历最终使他们走上了相同的人生道路——卖画为生。
“扬州八怪”对底层百姓的困苦生活十分了解,对官场的腐败了然于心,对官僚文人的虚伪深恶痛绝,虽然他们仍然忠于皇帝,金农晚年对曾被举荐博学鸿词科而自豪,高翔自称“山林外臣”,但他们与正统思想的叛离并没有因此而收敛,由于文化氛围的相对宽松(乾隆年间,统治者对文艺领域的政策相对放开),他们的思想和行为更为放浪不羁,表现在书画上则与正统画法大相径庭,这大概是后人称其为“怪”的主要原因。清末扬州仪征人汪
在《扬州画苑录》中这样写道:“同时并举,另出偏师,怪以八名,画非一体。似苏、张之辟阖,徐、黄之遗轨。率汰三笔五笔,覆酱嫌粗;胡诌五言七言,打油自喜。非无异趣,适赴歧途。示崭新于一时,只盛行乎百里。”汪
认为“八怪”的思想象纵横家苏秦、张仪一样离经叛道,画法粗率,不求工细,违背徐熙、黄筌之遗法,所写诗词也是打油诗一样俚俗,他认为“八怪”们走上了一条歧途,虽然时尚,有异趣,但终不可能久远。当时画坛是以王原祁开创的“娄东派”、王石谷开创的“虞山派”及恽南田开创的“毗陵派”占统治地位,由于上层统治者大力提倡而风行海内。汪
是作为古法和正统派的护卫者而贬斥“八怪”,百余年后此言论自然不攻而破,但从中可以知道“扬州八怪”所以被称怪的原因。同时对于他们的画法与当时正统派的悖离程度有了较为深刻的认知。几乎在汪
的同时代,凌霞在《天隐堂稿》中有一首《扬州八怪歌》。他几乎是从赞扬歌颂的立场看待“八怪”的。例如写郑板桥云:“板桥落拓诗中豪,辞官卖画谋泉刀。”写金农:“漆书有如金错刀,诗格画旨皆清超”。写李鱓:“复堂作画真粗豪,大胆落墨气不挠。东涂西抹皆坚牢,砚池滚滚惊飞涛。”此后画论画史对“八怪”的评价则褒多贬少。“八怪”们的大写意画法是有其渊源,及历史贡献的。薛永年先生在《论扬州八怪艺术之新变》一文中这样评价其历史地位:“熟悉画史的人知道,大写意画法的确立,实际上是陈道复和徐文长才真正蔚为巨流的,特别是徐渭的以狂草入画,标志着写意画发展中的更新里程。清初诸家踵继者虽亦有人,但以大草入画者尚不甚多,更鲜有金石笔法入画者。八怪不但更加主动地以书入画,而且在以草书入画的同时参入了金石碑版,于是在画法面貌上开一代新风。”可见“扬州八怪”为清代画坛吹进了一股强劲的艺术新风,对中国绘画的发展起到了强大的推进作用。
昆仑堂美术馆藏有数幅“扬州八怪”珍品现刊登几幅,以飨读者。
李鱓《喜上高枝图》轴纸本水墨画,136×72厘米。
李鱓(1686-1760),鱓亦作觯,字宗杨,号复堂,别号懊道人,江苏兴化人。明宰相李春芳六世孙。康熙五十年1711中举,以献画供奉内廷,任南书房行走。乾隆三年(1738)检选出任山东临淄知县,后调滕县。因得罪巡抚硕色而罢官,后卖画于扬州。李鱓早年随同乡魏凌苍学画山水,从堂兄李炳旦,嫂王瑗学花卉。供奉内廷时,康熙帝令其拜蒋廷锡为师,学徐熙、黄筌工细花鸟,后再拜指画大师高其佩为师,学画写意。李鱓绘画受徐渭、石涛影响,画风淋漓奔放,笔墨劲健,气势磅礴。能诗,擅作长文题跋。此图画喜鹊登梅,老干之上两喜鹊,一俯一仰,相顾而鸣。左上首题先祖李春芳咏喜鹊诗:“羡尔灵禽殊羽族,日传好事到寰中,主人忧乐关天下,但报时和与岁丰”。再题前兴化太守咏梅花喜鹊诗:“尔性何灵异,喜上最高枝。探得好消息,报与主翁知。报与主翁知,双双集凤池。梅花春似早,喜遇圣明时。”此图作于乾隆二十年(1755),李鱓时年七十岁,画法和书体均属晚年代表风格。
李鱓《墨竹小品》失群册页,纸本,水墨画,19×34.5厘米。
李鱓泼墨写意画,有突破前人之处,特别在用水上。其在题画中写道:“八大山人长于笔,清湘大涤子长于墨,至予则长于水。水为笔墨之价绍,用之得法,乃凝于神甚矣。此幅作品水墨淋漓纷披,纵横驰骋,不拘绳墨。虽不过盈尺,却不觉其小。左下方题诗云:“我亦狂涂竹,翻飞水墨梢。不能将石绿,细染鹦哥毛。”(此诗原为徐渭题画之作,见于《青藤书屋文集》卷十,题为《竹染绿色》)后钤白文“印”,朱文“宗杨”两印书法清劲狂放,跌宕生姿,可谓诗、书、画、印相得益彰,交相生辉。李鱓师法徐渭在此似略可探知。
高凤翰《寒香老圃图》轴,纸本,水墨淡色134×47厘米。
高凤翰(1683-1748),字西园,号南村,又号南阜,山东胶州人。雍正五年(1727)举贤良方正,后曾任安徽歙县、休宁县、绩溪县县丞。雍正十一年监泰州坝(官泰州巡盐分司),为两淮盐运史卢见曾属下。乾隆二年(1737)因卢见曾案牵连入狱。对簿公堂时,慷慨陈辞,抗辩不屈,案情得以大白。是年患风痹症,右手病废,不能动作。因病去官,寄居扬州寺中。自号“后尚左生”、“丁巳残人”。高凤翰工诗书画印。其绘画早年即享声誉,右手病废后,用左手作书画,风格为之一变。生拗涩拙,沉着奔放,一扫寻常蹊径,此图作于乾隆十三年(1748)冬至日时年六十六岁。数月之后(乾隆十四年春),高凤翰在贫病饥寒中离开人世。所画柱石竹菊,笔墨苍润,劲健浑厚,有意到笔随之妙。所题书法生动摇曳,拙中见逸。左下题“寒香老圃”四小字。右下题诗云:“画成卧榻留三日,始向秦川寄远人。未得平生因
曲,且从画里接精神。”高凤翰晚景凄惨,困于贫病,生活主要靠知交馈助。去世前曾乞米于卢见曾。卢在《山左诗钞》中哭写道:“余守永平日,西园书来告急,尚未裁答,而闻化去,哭之以诗,附录于后:乞米鸿归笺正裁,俄闻诀去岂胜哀……”。再读此诗此画,更使人为之动容。
高凤翰《隶书五言联》纸本124.5×32厘米。
高凤翰幼年随父高曰恭读书写字。高曰恭,幼有才名,康熙年间举人,曾任山东渚城和淄川县教官,因其学术修养,负有盛名。受其教诲,高凤翰早年在诗书画上即享赞誉。其父友张历友笃庆有诗云“佳儿弱冠弄柔翰,笔阵横扫千人军”,即指高凤翰。
高凤翰书法从欧阳询,柳公权入手,后上追钟繇、张芝,浸淫于汉魏碑刻。曾手勾扬州马氏小玲珑山馆藏宋本《西岳华山庙碑》(此本曾为金农所得,后归马氏)。高凤翰精于隶法,受郑谷口、张杞园、张卯君影响,此幅作品写于雍正十三年春(1735),时年五十三岁。已至泰州任上,笔法精熟,意到气随,自然奔放,有郑谷口笔意。是其右手所书精品,两年后右手病残。
边寿民《芦雁图》轴,绢本,水墨淡色121.5×51.5厘米。
边寿民(1684-1752),初名维祺,字颐公,又字渐僧,号苇间居士。江苏淮安人。康熙四十三年(1704)秀才,后七次乡试不中。遂放弃仕途,潜心艺事。工诗词为曲江十子之一。善书法,间画山水、花卉有别趣,尤擅画芦雁。有“边雁”、“边芦雁”之美誉。边寿民建宅于“城畔荒原”,周围一遍蒹葭。因荒凉芦雁时常飞落栖居其中。边氏朝夕观察,对其起居习性,形体动作烂熟于心,故所画芦雁能出神入化。郑板桥曾题云“画雁分明见雁鸣”,可见画幅传神之至。边寿民画名响誉大江南北,雍正为亲王时,室中曾挂其四幅芦雁。他自己也有“粤客携将南海去,从今边雁过衡阳”之句。边寿民晚年在“宅边余地”筑“苇间书屋”,一时名流造访不绝,人称“淮上一高士”。有六人曾为其画六幅《苇间书屋图》,50人为其题咏。雍正初年其作《苇间主人泼墨图》,名流题咏者达80多人。他与“八怪”中的汪士慎、高翔、郑燮、金农交往甚切。金农曾在边宅居住数月之久。
此幅所画,秋日黄昏,夕阳斜曛,群雁休憩于水泽芦滩之上。或休眠、或梳羽、或啄水、或回顾昂鸣,形神必肖,姿态各异,恬然幽静,脱尽尘俗之嚣,一派天籁之境。芦雁墨中带赭,头颈由浓而淡,一笔而就,造形准确,羽翼由淡而浓,柔软润泽,脚掌桔黄鲜艳,笔精墨妙,情趣横溢。隐约荒渚上方题诗云:“浅水平沙落雁群,萧萧芦狄已斜曛,放他空阔无
缴,不遣惊飞入断云。”面对如此尘外美景,边氏悉心呵护,不忍惊忧,虽是画雁实是画人,寄托了其对无
无缴,空阔自由之境的向往。诗情画意,交相辉映,可谓诗、书、画、印合壁,堪称边雁精品。杨新、薛永年先生鉴赏后认为边寿民大幅芦雁图一般都是纸本,而此幅却画在细绢之上,更为珍贵。
(作者为昆仑堂美术馆办公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