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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日期:2003年8月12日      作者:杨 新   已经有1382位读者读过此文  

昆仑堂鉴赏书画记



    金秋十月,我和薛永年教授应昆仑堂美术馆之邀,前往鉴定其馆藏书画。“昆仑堂”者,旅日华侨朱福元先生斋号也。朱先生江苏昆山人,1919年生,三十岁时东渡日本,经营餐饮业。时值日本战后经济萧条,市场中多有中国书画作品出售。先生幼承家训,酷好书画,遂以货殖余资,广为搜集。经多年努力,竟盈箱累箧,至晚年仍乐此不疲而思乡情切。改革开放以来,多次返国省亲,亲睹家乡经济蒸蒸日上,文化繁荣昌盛,欣喜之中遂毅然决定,将其藏品三百余件捐献给昆山市,以报效桑梓。为表彰先生的爱国爱乡的热忱,昆山市委、市政府特别在新建的科技文化大楼中,开辟一层作美术馆,并以先生斋号命名,专门珍藏这批书画作品,公开对外展示。

    唐人《迦里迦尊者像》是美术馆展厅里第一件作品。画为日本装裱,画心纵65厘米,横33.5厘米。唐代独立绘画,除敦煌石室和新疆地区墓葬出土的绢画之外,传世作品如凤毛麟角,十分罕见。有之,也大多为后人临仿或托名伪造。如果能断定这件作品为唐人所作,那可以说是稀世之珍!

    作品是画在麻布上的,经纬很松,所幸命纸(托纸)尚存。虽然残损脱落不少,但画基本保存完好。在高倍放大镜下,其纬线几乎逢经线必断,这是我们许多绢本古旧书画作品中没有见到过的,显然这是麻织物的特点。在高倍放大镜下观察,命纸也是麻质。因为可以找到麻头,不同一般楮皮纸。画面昏暗,也应当与用麻制质材有关,而非有意作旧,在后人仿制唐人作品中,也从未见到过用麻布的。由此可见这件作品由来久远。我和薛永年教授当时推测,作品可能出自敦煌石室,或是某个寺塔的地下秘藏。回来之后细想,这种可能性又不大。我曾在大英博物馆看过敦煌石室出土的绢画,颜色仍很鲜艳,且绢画亮堂,新疆墓室出土的绢画,如旅顺博物馆藏新疆吐峪沟出土佛画,虽然残破成碎片,但也不像此幅这样。逢纬必断,除了麻质不同于蚕丝之外,也是长时间反复卷舒所造成的后果,应该是一件传世的作品,只是没有资料能查明,它是何时又如何流传到日本去的,今日能荣归故里,是非常值得庆幸的。


    画的右上角有题榜,“七迦理迦”四字清晰可认。查《法苑珠林》“罗汉部”,十六大阿罗汉中,第七尊者名迦理迦。又《东坡全集·续集》有《自海南归过清远峡宝林寺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中云:“第七迦理迦尊者”。可知此幅题榜全文应是“第七迦理迦尊者”七字。苏轼所言“禅月”,婺州金溪人,俗姓姜,名贯休,《益州名画录》记云:“天复(901-904),唐昭宗年号年入蜀,王蜀先主赐紫衣师号。……师阎立本罗汉十六幅,庞眉大目者,朵颐隆鼻者,倚松石者,坐山水者,胡貌梵像,曲尽其志。或问之,云:休自梦中所观尔。……太平兴国(976-984)年初,太宗皇帝(赵光义)搜访古画日,给事中程公牧蜀,将贯休《罗汉》十六帧为古画进呈。”《宣和画谱》著录御府藏有贯休《罗汉像》26幅。今日本等处有传为贯休画《十六罗汉图》存世,其像庞眉大目、胡貌梵像之奇异形象,与画史所载相同,并有篆书题款,因未见过原作,不敢遽下结论是否真迹。但从这些资料,至少可以证明,十六罗汉题材在唐代已经流行,而且其表现形式是一幅一像。

    此幅《迦理迦尊者像》,形象并不怪异。其面相清癯,略显骨骼,有须,完全是一个中国普通老人的形象。龙门石窟看经寺里的唐代浮雕石刻罗汉像,也都是中国汉族人物形象,与此相同。贯休之所以把他们画成怪异形状,是因为罗汉们都是外国人,所追求的是艺术表现的真实性,“托梦”之说,是故弄玄虚,以惊世骇俗。迦理迦尊者头部正面偏向一侧,双目下视,左手以背支颐,右手前伸仰置膝上,身着大领宽袖长衣,似是趺坐姿势。身后左上有莲花数朵,坐前莲花一朵。因年深日久,可惜其它背景看不清楚。尊者坐前。有一雄狮匍匐于地,仰首上视。色彩亦很简略,尊者嘴唇及莲花,瓣均用原砂,莲心可能用的是汁绿。衣服除衣领外,均用白垩粉平涂。至今显亮。狮子用赭色,毛发部分略深。其它部分也许颜色早已褪去,也许没有,难以断定,因此这幅作品,看起来像是一幅线描作品,线条细劲有力,用高古游丝描而稍加按捺,既有节奏而又随意,与旅顺博物馆藏吐峪沟出土唐代佛画残片的描法极为近似。狮子的造型也很特别,其头部仰视是强行扭转,体形也不大讲究结构,毛发用平行线表示,看来作者完全凭己意创造,这点也与后世画狮有一定格式大为不同。

    从以上各项综合考察,《迦里迦尊者像》,其简洁、古朴,都显示出是一幅早期的罗汉画,在我们所知绘画作品《十六罗汉图》中,它是最早的一幅,应是晚唐时期的作品,可惜其余十五幅无从寻觅。这位画手,虽然没有留下姓名,而从这幅画像上,可以看到他的艺术造诣,特别是其中的线描功夫,挥洒自如,举重若轻,非等闲之辈。正是由于有这些无名工匠的努力,才能成就像李公麟这样的线描大师。无论从题材内容,还是艺术表现,《迦理迦尊者像》都具有很高的学术研究和艺术观赏价值。

    除此幅以外,昆仑堂所捐赠的作品,还有许多精品,如传为徐熙的《海棠牡丹双燕图》,也是一幅有研究价值的作品。其他有龚贤《溪山隐居图》、查士标《南徐山水图》、袁江《醉翁亭图》、高凤翰《寒香老圃图》、李《喜上高枝图》、任颐《山阁流泉图》、吴昌硕《松石图》等等,皆为精品,不胜枚举。

    朱福元先生自谦不是专门的收藏家,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侨居海外,又少有人相与切磋,在这样条件下从事收藏,难免不混入一些伪品。故启功先生在为昆仑堂藏画题诗中,有“金沙玉石供评量”之句。我和薛永年教授此行的任务,就是专为这批藏品进行鉴定评价。经过三天的紧张工作,使我们不能不佩服朱先生对艺术有惊人的悟性。尽管藏品良莠不齐,但毕竟真迹还是绝对多数,而且不乏精品、绝品,这才感到徐邦达先生题诗中说“画选如君世亦难”之意味深长。仅就这一件《迦理迦尊者像》,就可窥其一斑。

    这批藏品,是我中华民族流落在海外的珍贵文化遗产之一部分,它们今日重归故里,要感谢朱先生,向他表示深深的敬意。同时也感谢昆山市委、市政府,是他们的远见卓识,先栽好梧桐,才引来凤凰。前一段时间,新闻媒体大量炒作“国宝回归”,但是这种回归,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与朱先生自愿捐献和昆山市引凤来栖,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注:启功先生题诗云:“昆仑名小富收藏,金沙玉石供评量,披图何啻登其堂,高人胜迹同辉煌。”徐邦达先生题诗云:“珊瑚木难托名山,画选如君世亦难。东望云林(原注:倪建有云林堂)千万里,何时散帙许登攀。”见人民美术出版社1994年出版《昆仑堂藏画集》。

(作者为故宫博物院原副院长)

(原载《中国文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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