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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日期:2003年8月14日      作者:洪丕谟   已经有1354位读者读过此文  

技进乎道



    百工技艺,天下之“技”多乎哉,然而要“进乎道”,却又少之又少,珍稀如凤毛麟角,不可多得。试从书法技艺而言,纵使雕虫技小,君子不屑为,可是当今号称“书法家”甚至“著名书法家”的,却又较之自古以来几千年历史沉积,又大有恒河沙数,不可胜数之概。然而要是静下心来冷眼旁观,其中真正脱颖而出,能够进乎于“道”的,则又谈何容易。

    大凡书法之道,以笔者几十年来孜孜耕耘的体会,大致可以分为初级阶段、中级阶段和高级阶段等三个阶段。何以言之?现讨论如下:

    一、 书法的初级阶段

    书法的初级阶段,大致处在对于“技”,也就是书法的运笔、结构、布局技巧的学习阶段。这一阶段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书法中具体点画的书写方法,字体结构的彼此搭配,布局行气的错落安排,……总之是一句话,老老实实,沉下心来,从一点一画,每一个字,每一本帖,踏踏实实地去揣摩个中的要妙作为开始,仔细并努力体味前人的用心,就好比学习钢琴、小提琴,老老实实地先从练习曲开始,努力且又认真地弹好拉好,弹准拉准每一个音符节拍那样,半点也来不得急躁冒进。平时我们所讲书法的功力,从这个初级阶段开始,其实就已经在逐步地奠基了。在这个阶段,最主要的就是用功。后汉赵壹写了一篇名叫《非草书》的文章,内中写到:“钻坚仰高,忘其疲劳。夕惕不息,昃不暇食。十日一笔,月数丸墨。领袖如皂,唇齿常黑。虽处以坐,不遑谈戏。展指画地,以草刿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见腮出血,犹不休息。”当时赵壹写这篇文章的目的,在于批评当时学习草书那班狂热分子,对于草书走火入魔般的着迷,而其时社会上书法的地位是:“乡邑不以此较能,朝廷不以此科吏,博士不以此讲试,四科不以此求备”,由此,当一些本该有所作为之士,倾其心力于“技艺之细”的草书,自然就遭到了赵壹的非议。不过从眼下来看,一些有志于书法之士,较之古人,不是用功太过,而是心气浮躁,用功太少,故而对于当年赵壹所说古人学习书法的那股子痴狂劲儿,我看对于今天的莘莘学子来说,也还是有借鉴的必要,当然不致于痴狂到“领袖如皂,唇齿常黑”的那样不讲卫生。

    毫无疑问,书法的初级阶段,应当着力于书法技能的打造。不过,这一阶段,也不要忘了字外功夫的积累,大致是多看点书,譬如《老子》、《庄子》、《诗经》、《论语》、唐诗宋词,乃至《红楼梦》等明清小说,还有哲学、历史等等,都可随手翻翻,不断拓展自己的视野和陶冶自己的性情。要是你有兴趣的话,有些外国名著也还看得。书法技巧的从生疏到熟练,从不掌握到掌握,并非是一蹴而就的事,因此字外功夫如文学史学哲学,当然还有音乐、绘画、雕塑等欣赏玩味,也当伴随书艺进程而如影随形。

   二、 书法的中级阶段

    通过对于第一阶段的多年打造,对我国书法发展的历史,历朝著名碑帖等情况,更主要是对于书法基本功的磨砺,已经有了相当的基础;同时对字外功夫的积累,也已经是达到了至少是大学的程度,这就为进入书法的中级阶段,创造了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条件。

    在第二阶段的中级阶段,此时技法已熟,眼界渐开,故而临帖之外,更加重要的是多多读帖,多多观看古代书法理论,并且读帖读书,都要仔细体味,细嚼慢咽,充分吸收前人的成果。讲句实话,我们现在人学习书法的条件,不知道要比古人好出多少倍。当年赵孟说:“昔人得古刻数行,专心而习之,便可成家。”可见其时古刻的难得,更加不要讲是真迹了。可我们现在人就福气多了,好多前人看不到或者很难看到的如唐摹《兰亭帖》、王献之《中秋帖》、颜真卿《祭侄季明文稿》、柳公权《蒙诏帖》、怀素《自序帖》、高闲《千字文》、苏东坡《天际乌云帖》、黄庭坚《李太白〈忆旧游〉诗》等古人煌煌墨迹,我们都可以通过清淅的印刷品而仔细欣赏,大开眼界。有条件的,还可上博物馆仔细领略原作的精神风采。而前人留给我们的书法理论著作如蔡邕《笔论》、卫夫人《笔阵图》、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图〉后》、孙过庭《书谱》(有墨迹影印本)、颜真卿《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苏轼《论书》、米芾《海岳名言》、赵构《翰墨志》、姜夔《续书谱》、赵孟《兰亭十三跋》、项穆《书法雅言》、阮元《北碑南帖论》、包世臣《艺舟双楫》、康有为《广艺舟双楫》等,也可尽情浏览,广收博采,以期最大程度地拓展我们的视野,这对于我们加深对于前人书法创作的理解,将会起到莫大的帮助。

    要是讲,第一阶段也就是初级阶段还属于打基础的奠基阶段,那么进入第二阶段也就是中级阶段,就是开拓视野,努力奋进,并且融会百家,渐次形成个人书风的发展阶段了。

    三、 书法的高级阶段

    书法的高级阶段,这是一个“技进乎道”的最高阶段。在这个阶段,在技法娴熟的基础上随心所欲地白相技巧,恣意任情地玩弄笔墨,从而进入到一个心手双畅,心里想怎么样表现笔底就怎么表现的神乎其技的阶段。在这个阶段,将充分享受书法所带来的无上乐趣,进入到韩愈《送高闲上人序》中所说张旭书法的纯熟境界:“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醉酣、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后世草书能踪迹张旭的,当数高闲、黄庭坚,尤其是黄庭坚,这不管从他所书写的李太白《忆旧游诗》,还是刘禹锡《竹枝词》,我们都可以从中获得内发于心,外状于物,无不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的美感。

    这是一个人书俱老的最高境界,到了这时,人格的打造也已经是进入到了无可无不可的游戏三昧。游戏书法,游戏人生,把这两个“游戏”捏合到了一块,还怕不天马行空,独来独往而独出杼机吗?

    在“技进乎道”的书法最高阶段,这时所创作的书法,已经不是书法,而是生命节奏与天地自然的彼此交融,个人性格与人生激情的恣意倾泻,胸襟气概与艺术特质的随意流露…… 

    在这个阶段,将感到胸中天机和笔底波澜之间已经了无隔阂,不刻意求变而风格自变。当然,对于这个阶段,并不是什么书法家都能够进入到的。要紧的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活泼泼地,眼前天机一片,半点也揠苗助长不得。记得宋朝有个名叫政黄牛的书法家曾经对秦观说:“书,心画也,作意则不妙耳。故喜求儿童字,观其纯气。”也正因为这个“喜儿童字,观其纯气”,遂使心手之间,有了一个“求”和“观”的隔层,终至断送了政黄牛的书法前程。

    近来在病榻上百无聊赖,随意想到了这些,于是便有了这封随意写来,谈论书法“技进乎道”的长信。然而也就是这个“技进乎道”,天下又有多少人能够与之谈论此道呢?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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